画上川

        离开茶苑的陆小凤并没有去找花满楼而是驱车到了一个村落，这里空气净澈，小桥架于流水之上，流水哗哗作响，和城市截然不同的风景让他的心格外平静，他忽然想起花满楼来，这样别致又显得洗尘不染的地方他一定很喜欢，陆小凤也算阅人无数，有人大度，有人小气，有人豁达，有人敏感，有人不拘小节，有人锱铢必较……形形色色的人里如让他挑出一个可用美好二字形容的，就当属花满楼，也只有花满楼了，总能在他身上得到一份宽慰与安心。这样好的村落如果花满楼也在，说算得上是相互成全也不为过吧。

        又绕过一个路口，车便再开不进去了。陆小凤找了个相对宽敞的地方把车停靠，下车在原地环视了一圈向最窄的那条巷子走去，那是窄到两个人并排走店都未必容得下且墙很高的巷子，一进巷口就打了陆小凤一身的潮湿凉气，路窄巷深即使现在是白天都很少有人走过这里，他大概巷子中央处停了下来，有扇单开的黑色铁门，和墙壁上满是青苔的感觉并不相同，门轴和把手都很有光泽这是有人居住的迹象，陆小凤伸出手扣门，门竟自己开了，打屏风挡住了视线，但他反倒偷笑了声毫无顾虑步伐轻快的迈过门槛把屏风绕了过去，而后面别有洞天，四四方方的大院子，正中央一棵槐树，东、南、北三个方向三个厅室，陆小凤刚想开口就听到南面传来的声音：“陆小凤，进来吧。”那声音有些苍老，语速不快且十分沉稳。陆小凤笑说到:“没错，陆小凤又来您这儿陪您聊天儿了”说完已经开了门进了室内。大智大通靠坐在藤椅衣着规整，发迹上染着岁月留下的雪白，他闭着眼睛嘴角带笑，听着陆小凤进来了才缓缓睁开眼用目光指了下他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你呀，就是嘴甜。”老爷子眉毛一挑“说吧，又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了。”陆小凤一听反倒笑的痛快，“怕不是一个麻烦啊”。大智大通轻哼调笑“陆律师最近可是又泛起了桃花？”陆小凤无奈“虽说麻烦都是跟着女人来的，但这真说不上是最近走了桃花运，如果非要说，呵，那时很久以前的一场桃花了”大智大通侧头看他：“说来听听”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是欧阳情”。大智大通听了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端的茶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在他脸上找不到一丝惊讶的神色“我的规矩你向来清楚，一次最多两个问题，不过今天我赠你一个，你可以多问我一个问题，但是……”大智大通看着陆小凤，陆小凤抬头对上那一双深不见底确叫人安心的眼睛听他继续说下去“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陆小凤点着头，他从不会怀疑大智大通的话，哪怕大智大通姓甚名谁陆小凤都并不知晓，其实他也曾问过，但老爷子只是轻描淡写了一句“我也忘了”。

        “第一个问题，金九龄现在办的洗钱的案子和贩卖婴孩有没有关系？”

        “没关系。”

        大智大通这句不假思索的回答却带着毋庸置疑，一时间屋内甚是安静，陆小凤只觉得千丝万缕的线条就被这三个字生生斩断，花满楼本是先去医院看看邻居那孩子跟贩卖孩子有没有关系的，可笑所谓人贩子的这部分根本就不在所属范围之内，“没有关系，怎么会没有关系呢。”陆小凤自顾自的嘀咕着，大智大通也不说话了，他在等陆小凤把杂乱无章的思路理一理，他知道接下来的问题陆小凤会很谨慎，因为三个问题算是已经废掉一个了，桌上的茶还冒着青烟，陆小凤面前的那一杯还和刚进门时一样他本就对茶没什么感情，如此一来就更没有兴致喝茶了，半晌的沉默老爷子先开了口：“这样吧，你先回答我那个问题”

        “好。”陆小凤抿嘴答到。

        “你对欧阳情的感情。”

         陆小凤虽觉得这问题来的突兀但他知道大智大通有他的道理，他将自己放在那段往事里，笑着说那年的烟雨。

         “ 那个时候，我或许真的快爱了吧，比喜欢多，又和爱不同，但又与对薛冰的感情不同，我承认自己遇到过形形色色的女人，都或多或少的接触过，我虽然没办法说明爱上一个人感觉到底怎样，但是我清楚到现在为止，只有欧阳情离爱很近。”他停顿了一下喘了口气长气“如果那年她没出事，我们会很好吧，但是这世上没有这种如果，两年了，我对她的所有都赶在所谓的爱来临的时候变成了歉疚。”说完他竟笑了，那笑里有无奈，但多的是豁然。

        透过窗子晓风夹着片落叶进来， 大智大通笑了出声，心里有句话没说出口，“陆小凤，看来你真的有一劫快要到了，但愿一切你可以安然度过”

         “现在你可以接着问我问题了”

          陆小凤眉梢带着笑意仰起头“为什么，第一个问题您都没有算一算就那么肯定的回答我。”

         大智大通毫不掩饰他的惊讶，但那惊讶中带着赞赏“陆小凤果然是陆小凤”他说。换了常人在这种情况下是断然不会问一个看起来和自己的麻烦不相干的事情的，况且先前他已经失掉了一个机会。

         陆小凤不信佛，他是个无神论者，但是他相信大智大通，相信他的每一卦，他算是这世上屈指可数的见过大智大通真面目的人。人，有时候知道太多就会背负太多，大智大通做事一直小心翼翼，他一直以两个身份活着，在这屋子里是算得人生死悲欢的神算子，出了这个院子他就是那个嗜酒好赌的龟孙大爷。大智大通的时候他便从不多说一句话，所以你问，我可以回答，但是要付钱，其余的话一句不多说，这是规矩。

         陆小凤果然是陆小凤，大智大通一直是十分欣赏陆小凤的。

         大智大通忽然觉得胸口有些闷,不动声色的抚了抚胸口接着说着“你来之前，有人问了我关于这个案子的事。”

         “是谁？”陆小凤急忙问，这是第三个问题，这是最有力的问题。

         “噗——”再吐露出名字之前大智大通忽然喷出了一口鲜血，陆小凤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步冲到老爷子身边上下顺着大智大通的背，大智大通面色瞬间变的青紫，左手死死的抓着衣口拧成一团。

         “花满楼，我这就叫花满楼”慌忙中陆小凤开始掏手机“老爷子你撑住，花满楼很快就来了。”

         陆小凤的声音变的急促，刚拿出手机的手却被大智大通拦住，大智大通眼睛已经通红一片，毫无光彩的看了眼陆小凤，挂着鲜血的唇几度张合终究没了力气，搭在陆小凤手腕上那双算尽世间冷暖的手终于滑落。

          秋天了，秋天是真的到了，院子里的槐树似乎一瞬就苍老了许多，风轻轻一过就捎带了已走到生命尽头的飘落，刚刚进门时的叶子有这么黄吗？

          叶子落了，终于连大智大通也没算到自己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