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随缘吧

陆楚花《夜雨寄北》(下)

抱歉,我以为上次发完了,结果字数太多结尾被吞了,我现在补上。

    (上)直通车

 

             "西域琉璃盏一对、红珊瑚一对、玛瑙十串……"

      天气还算不错,前阵子花老爷大寿时的寿礼没来得及整理今天也都搬出来由大管家清点一一入库。

      楚留香沿池塘边漫步,身边是花满楼,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似乎一切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只不过荷叶下的锦鲤依旧嬉戏如常,家丁依旧忙碌,看那样子倒又像什么都没发生。

       "描金云纹玉佩一双、雕花八角盘一对、陈年杜康二十罐……"

       "这是好酒,改天我们去拿一罐来,找个晴好天气,寻个安静地方,且与诸事纷扰分道扬镳。"远远的花满楼听着总管念礼单,唇齿轻启。

       "念头多的时候,确实需要酒让人醉一醉。"楚留香蹲下身,衣角在青石上铺开,他伸手探入水中,捞起几块卵石,曾经伤人的棱角早被水磨平。

      "我怎么不见你的百花酿。"楚留香起身,笑看花满楼,一双眸子黑如点漆。

      熏风拂柳,除了远处忙活的家丁倒是清净。"我把它埋在了杏树下,在让它再受许多雨露和花泥恩泽。"

      楚留香把玩着手里的卵石,一时竟是无话可说,半晌才自嘲般笑笑,或许等到故人回来的时候便是恩泽程盛之时,他猜得到。

      "此情无计可消除……"楚留香只想说给自己听,喃喃念出来,摊开手任凭石子滑落池中荡起涟漪惊走游鱼。

       花满楼微微垂下了眼睫,这话也像说他自己。

       "能不能偶尔,将他忘记一两次。"

       "嗯?"抬起头,蓦地被问愣住,只是楚留香不再重复。

       花满楼仿佛看得见楚留香眼里的真挚与期许,所以他把头微转,带欠色的抿了唇摇了头。

       "抱歉……"楚留香印象中字句惊鸿的唇齿破出两个凉薄字眼,漂浮在空中竟是久久不愿散去。

        花满楼紧紧蹙起了眉,他从不想伤他。楚留香垂在身侧想要去抚平他歉疚的手还未抬起便悄然放下,他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而来的窒息感,他可他无能为力。

        "我只不过是个傻子……"说的轻轻浅浅……

       "我不能骗你。"有什么,恰如即将凋谢的花不忍触碰,稍稍一碰就碎了,落了,死了。

       "我知道。"那笑容不像是楚留香的,倒像是花满楼的,只是被什么勒着。

       扑通,哪条欢腾的鱼跃起又重重落回泛起大水花扰荷叶摆动。

       "我觉得……他或许有什么事瞒着我。"楚留香警觉的听他讲下去。

        "我遇见了那个我曾跟你说过的青楼姑娘"

        "砰——""啊——"一根弦崩断之时是巨大花瓶跌落地上的清脆声响,还带着待着冗长的闷音和家丁的惊叫声。

       "那是老爷最中意的瓶子!早让你们当心!当心!"……

       热锅上的一群蚂蚁瞬间变得落脚无处……

       "这可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怎么办!"

      楚留香的耳边是陆小凤的话,那时候不全然明白,但此刻算是明白透彻—— "万不可让他知道,他如果知道真相,这辈子也就算是形单影只了……"

       如果花满楼知道一切,他就一定会以另一种方式活下去,不是走不出来,是他肯定不愿走出来,直到孤独终老……他会亲手关上一扇门,从此不踏出门槛一步,从此也没人可以把门推开走进一步……

      楚留香深深闭上了眼睛。

       "欢——从——何处来?故人——怎——不归——"

      敦厚的石墙外围有阵阵单薄的江南小调沿瓦片流进来,带着酒气突兀的晕在空气里,只唱这一句,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尖,一句比一句长……

 

        后来,花满楼开始寻找蛛丝马迹。
         导火线是花平,他无意间提起了那封自己未见过内容的信。
         楚留香卧在木船的甲板上,提起酒壶倾倒入喉。有种感受不是要大叫大闹或者恸哭流涕才能表现出来,就像此时的楚留香,他想到什么场景,想到什么诗句的时候就会浑身酸疼,不知道这疼来自哪里,更没办法让它消失。
         "寻一个四条眉毛的人?四条眉毛?我好像见过的,前阵子灯会他可曾去过?我见他在一个铺子钱挑了好久的灯,给了那老板好多钱,虽说他那字不算多么漂亮,但是内容我还是记得的,我想想……嗯……对了,他写着,东南西北只盼相聚不相离。"这个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花满楼的脸色一下就变的惨白。
         第一下齿轮开始转动,没有什么能控制得了,也根本控制不了。
         花满楼有颗七窍玲珑心,他执着着想知道的时候,很难让他不知道。
         楚留香已经是第三天夜里来到百花楼下,寂静中唯有星辉洒下带着活气,他知道花满楼没有睡,一连几天花满楼都没有睡好,那副失神的模样看得他揪心。
         楚留香忽然觉得他自己其实有些力不从心,还是第一次这样觉得,他陷入了无休止的斗争中,他希望花满楼永远的不知道,也希望花满楼此刻就知道,那原本搁置安好又不防的被抬到另一个高度的绵长思念,他感同深受。
          不知道现在是几更的天,楚留香徒步穿过了一个树林,在不起眼的茅屋前停下,轻扣三声,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来,脚步平缓走到门前,木门先是漏出一道狭小的缝隙,门里人大惊"香帅!"说着门一被两手打开迎接楚留香。
          "先生,深夜到访如有打搅,多有见谅。"
          "快快快,快请进,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老朽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觉得打搅。况且我这睡得晚的习惯你是知道,你看,这不还没歇下。"
         两把木椅,一张桌,三个书架,一盏油灯而已,几乎是这里的全部摆设。
          "香帅今天不像是来听老朽说书的。"坐在楚留香对面的老人笑的慈祥,头发梳的十分认真,一根根银丝在暗黄的灯光下依旧清晰可见。
        "先生,我们随便说说话吧……"话音还未落就窥见地上掉落的一张小笺,顺手拾起,纸上收放有度舒朗雅俊一行小字映入眼中——" 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 "

         "这是……?"楚留香不解抬头,老人家从容接过小笺笑笑折了两折把纸探到灯火处,它触火快速燃起,看着火蔓延开来先生道:  "小儿这阵子学说的故事,里面两句,这么凉薄的话,无须记在心上……"

       "想来先生是看出了一二。"楚留香笑了,他知道老朋友是把他的境遇猜了些出来。

       "不,一分都老朽看不出。不过是刚刚香帅自己把自己看明白了些。"

       最后一角带着火焰的纸被老人丢下,就在下落到地的间隙里被焚烧成灰。

      "既然如此,这两句之后可是还有一句。"

      "有。"

      微弱摇晃着的灯火把两人的影子印在窗框上,深浅变化的身影把夜晚拉的好长。

       "凡事总是有那么几条路可以选的,得看你自己如何衡量。香帅,你心里这是有个疙瘩。"

       说起来也好笑,先生最后给了楚留香一罐酒,说这罐酒的独特在于,想醉的不想醉的一喝必醉,想忘的不想忘的,酒醒定忘。

        开始楚留香还玩笑的说了几句,最后他才恍然,这酒,莫不是那——千无?
          那是——忘忧忘情之药——

        喝不得,这东西他也不会给花满楼喝下,等等,好像犹豫了——不,不能喝。

          

        

        初五,一枝梨花闲闲伸出墙外,花瓣奋力舒展开的热闹,开的太盛,过个人的功夫空气轻轻一震也就飞白如雪。楚留香在巷子口站了一会儿,就好比那是什么离奇曲折道路的端口。

         "香帅,香帅可曾看见,看见我家少爷了吗?尚书大人来毓秀山庄做客,老爷让小的叫上少爷,可是小的找不到他。"小厮远跑过来,大口小口喘着气。

        "他不在百花楼?"

        "不在,都找便了,他常去的地方都没有。"说着他越来越着急。

       "桃花堡呢?桃花堡可曾……坏了!"

       "诶——诶诶——香帅?香帅您这是急着去哪?"

        楚留香觉得头脑中有什么忽然炸开,他哪里是小厮能叫得住的,早就一个飞身而去不知所踪了。

        "酒还在我桌子上!"

        "花满楼!"

         砰一声推开门,楚留香撑在门边惊愕的看着花满楼茫然的把嘴边的酒杯缓缓放下,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只剩半杯的酒……

        "你……这酒……抱歉我应该跟你……"

        "喝了多少?"楚留香干脆打断,额头浮起青筋,血液冰凉。

       花满楼注视他的方向,听他错乱无序的呼吸。"三杯……"他轻声说,俨然是被楚留香这一幕惊到无措。

       "这酒真烈,才三杯就快醉了。"花满楼笑说,他希望缓解这莫名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

       "三杯……"楚留香无力抬起一只手扯扯自己的领子,他把额头抵在了门框上。

       "花满楼……"喉咙在一瞬间变的沙哑。

       "嗯……?"

       "那是千无!"楚留香红着眼转过头,"一杯无解何况已经三杯……"

       "不可能的……"花满楼皱眉摇着头"这酒喝起来……应该是桑落不是吗?"

       半晌的相对无言还是花满楼先开了口"那就,坐下吧,我去拿些别的酒,我们一起喝。"

        "我从前希望这一天回来,可是真来了,还真是不愿相信了。"楚留香慢慢走到椅子旁坐下,视线不离花满楼。

       "似乎你们知道的都比我多。"花满楼淡淡的说。

       "也好,这样一来我就放心了……"楚留香撑起嘴角"我把什么都告诉你……"

       楚留香知道,三个人千千结的情情爱爱终于要迎来一个平淡的结局。

       "陆小凤留给我的不是普通的信,那上面写的是我们三个的路……"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答应他照顾你——那时候我还以为时间会让你接受另一个人"

      "后来那个青楼女子出现了,我发现我希望的不是我在你心里有陆小凤一样的位置,我只希望,你还是初见的那个花满楼。"

      "把手给我。"楚留香在桌下牵起花满楼冰凉的手,"你不是想知道陆小凤在哪吗?"说着,楚留香拉过他的手。

      花满楼任由楚留香的坦坦荡荡,直到他的指尖触到了楚留香的眼睛时剧烈的抖动一下。

       "他在这儿……"低沉的声音惹的花满楼喉咙一紧。

       此时此刻的花满楼总是彻彻底底的明白那女子话中何意,什么叫"也许他从未离开",又是如何"如果有缘……我还能见到他……"

      算卦的的确说过今年不会再有大雨,可这清澈天空落下毛毛细雨却是时有发生。

      "那天你们分开,他就去缥缈峰找了我……"

       楚留香说,花满楼听,说的越说心里越空,听的越听身子就越冷。

      这年,除却花开可有真。

     冷静的出奇,花满楼又倒了一杯饮下,楚留香不想错过他的任何细节,好像明天就见不到了。

       "香帅,如果我什么都忘了,我们是不是都会重新开始?"

      "也许吧。"

      "那我也一样放心了,楚留香,不该是谁的楚留香。"

       如同秋水流涨的感情,迅速、沉默的流逝着,剩下的便是被水流冲出的沟壑,长久不会变化,那汹涌褪尽之后,是弥留的不愿散去,也许一辈子能散个干净。

       "我第一次见你,就这现在这样的鹅黄色,现在我知道那一眼对我来说多重要了……"楚留香的眼睫不可查的颤抖,他看到花满楼的酒意开始上头,刚刚他自己在控制,现在控制起来有点儿困难。

       "香帅……我真的要去睡一觉了……"

       "别……"楚留香无意识的站起来冲上前把坐在椅子上的花满楼抱紧在怀,"别睡……不能睡……"花满楼怕是唯一一个听过楚留香颤抖着声音说话的人。

       "求你——花满楼——"

       "我真的——撑不住了——"气息越来越弱,最后脑袋搭在楚留香的胳膊上,沉沉睡去……

        "其实更早之前我就见过你,赶路的时候累了我就在一棵树上停下靠一会儿,那时候你在弹琴,陆小凤还以为树上那个是只麻雀,或许那个时候我就不在你们的故事里。"

        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清白人会算糊涂帐……

        楚留香走了,驾一匹白马着一身白衣,在雾霭中似破云而出一般涉水离开这里,他要在花满楼的记忆里永远消失,醒来的花满楼,就不会被烦事所累了。

       整整一天之后,他醒了。

       眼中是铅华洗尽的纯粹。

       "少爷你可算醒了。"花平快步上前把花满楼扶坐在床上。

       "香帅在哪?"

       "他⋯⋯他走了呀……"花平挠挠头,楚留香交代过任何人不许向花满楼提他,怎么少爷自己先说了起来。

       "桌上那壶酒,去把他埋在那颗杏树下和百花酿放在一起。"

       "等等,我这鹅黄色的衣衫,也和酒放在一起吧……"

        此时此刻,远去的人,已向更远而去。

        楚留香离开的时候,路过那片树林原本不想停留,却听到了曾经的一段琴声。马头一转疾步驰去。

        "吁——"缰绳拉紧,立马在前,立定后翻身下马。

        "香帅这就要走了吗?"老人家停下抚琴的手抬头询问,心里猜想那兑着蒙汗药的桑落酒喝怕是已经在哪派上了用场。

        "这就走了。身边可是先生的小儿子,上次拜访他还在沉睡,未仔细瞧,今日一看果然聪明可爱"

         "哈哈正是,香帅过奖了,聪不聪明先不说,这孩子可是喜欢你喜欢的紧呐,他说他长大后就去场子里说你的故事呢。"

        楚留香笑着走到孩子身前揉揉他的额头,"好啊,不过,你可要把故事讲的圆满些。"

        "先生。"楚留香回头看着老爷子,"刚刚您弹得曲子叫什么?我可是老远就听到了。"

       "刚刚那支?"老先生笑"《夜雨寄北》。"

       《夜雨寄北》?楚留香痴痴站在原地。风过耳,仓皇的呼呼声一阵一阵。

         是否有开始便注定好的?或许他们都是。

        君问归期未有期。

       君问归期,未有期。

       君问,归期,未有期……

       

      

       

       

       完

        

2016-01-05 陆花 .  陆楚 .  楚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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