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随缘吧

【光嬴】《缓缓归》(1-4)

(一)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可算是找到了!再不找到我真怕这混蛋拿炸药把道场掀了掘地三尺。”

一上午了,沈一朗在接到洪河这个电话的时候才敢松口气,然后问道:“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什么地方找到的?在他时长老的书柜缝里,就他那书柜,那不是躲着窗台沿儿有个缝吗?就在那,那地方俞亮还真看了,但也没寻思能真掉那地方啊。要不说还得是我洪河……”

沈一朗听洪河越说越激动,连忙切到重点:“没事儿,找到了就行。但是他都不离手的东西,怎么能掉那?”

    “嗨……”洪河这声音,沈一朗一听就知道这事情里面有故事,“大冷天的,从他那屋窗户进来一只野猫,让猫给挠缝里去了……”声音越来越小,沈一朗原本舒展的眉头再一次蹙了起来,不好的念头一时涌上来,他小心翼翼问道:“坏了?”

    洪河抿了抿嘴,生硬的牵牵嘴角:“坏……倒是没坏……不过扇骨让猫挠出来两道印子。”

    “那你没……”

    “没什么呀,给他找到我就跑出来了,真不是我不安慰他,他那状态我真怕他把我给吃了。太吓人了沈一朗,哎你就说上次,你闺女要看他穿看裆裤时候得那塑料冠军奖杯时候他那样,还有更早时候,好些年前了你可能都不知道,他那盆红豆哇那是?那小东西就一个芽在盆里待着,按哪个正常人不是随他死了就死了呗,咱们时长老可倒……”

    “他现在怎么样?”沈一朗怕自己再不打断洪河,他能骂一上午,于是连忙问问现在的情况。

    “嗯?现在啊,现在就……我刚看见俞亮过去了,但是我觉得情况不好。别看他早上时候疯得像吃了炸药似的,等我真把扇子给他的时候我感觉他连脾气都没了,完璧归赵可能还好点,但是那猫爪子太尖了,两条勾挠得一点都不浅。”

     沈一朗听得只能叹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漫长的沉默里洪河也叹了口气,然后陈述道:“挂了吧,我一会儿回去听听动静,实在不行再想办法,他明天还有一堂公开课,早就答应学校了,这状态我有点担心。不行看咱们谁替一下吧,陪着去也行。”

     六年了,沈一朗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曾经再熟悉不过的人会在一朝一夕间换了模样。其实要是非说没变,好像时光也始终是那个样子,他还和从前一样一颗心友善,炙热,跳脱,愿意玩闹。但沈一朗知道这和当年不一样,洪河也清楚,俞亮也清楚,他们都清楚时光身体里有个窟窿。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甚至不知道这个窟窿在哪。但能清楚地感受到从那个窟窿里时不时透出的空洞回响。

     方圆市今天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铺在地上薄薄的一层,沈一朗伸手看着那雪花落在手上即刻变融化,一只胖乎乎走起来摇摇晃晃的狸花猫从他身侧大摇大摆的走过。沈一朗久久看着那猫和它走去的方向,风一吹,地上的雪花成旋四散,小脚印不等停留便消散不见了。

(二)

     西城火锅店——这地方被洪河称为据点,就是一堆老友时不时来聚会的地方。取这个名字是因为老板喜欢一个国外的音乐团队叫西域男孩。直接叫西域觉得不像是吃火锅的地方,于是就取了这么名字。但是三天前,这个团队宣布解散了。 

     何嘉嘉晚上下班晚,最后一个到。推开厚重的门掀开防寒的帘子,屋里用音响大声播放的《MY love》就这么泄出来。

     老板听见门声在吧台里抬起头来笑脸相迎:“来了,都在里面了,差你一个。”

     “他们是不是早到了?”

     “刚到没多一会儿,他们骗你的。”

     “垃圾。”何嘉嘉扬起眉笑说。

      跟着节奏哼着音乐往包间走。人还没见着,就听见里面嘻嘻哈哈的声音,木质隔断拦都拦不住。洪河那嗓门还大,在外面听起来他跟拿了喇叭一样。

     帘儿一掀开就看见洪河一张大脸正对着他:“好家伙——何老板日理万机,你不看看表这都几点了才来。过来来,坐时长老旁边,然后罚酒三杯。”说完还悄悄使了个颜色。

     何嘉嘉瞄了一眼洪河左手边的时光,桌前啤酒已经空大半瓶了。心想照这个进度,时光估计一个小时都撑不到就得被这些人喝到桌子下面去。

     “还是屋里暖和,外面雪都积住了,开车过来差点和人顶上。”说着已经坐在了时光旁边,俞亮把酒都给他满好了。

     “那是你技术不行。”

     “还是小心点好,我这一道看见两起剐蹭。”俞亮道。

      时光笑呵呵听着然后满上酒端起酒杯环视大家:“来吧,人都到齐了是不是该碰一个了。”

     “挺自觉。”何嘉嘉笑。

     “我不主动点多没意思,跟被你们灌比起来,我想了一下还是应该把握主动权。”

      几个人面面相觑颇有些假面被人掀开的意味。唯有沈一朗看着窗外白雪附和了句“下着雪吃铜锅,还能听见音乐,确实应该喝一杯,心里暖和。”

      “对!为了阿朗这句咱这杯还得干的漂亮。”洪河这一嚷嚷场子立马就热了,酒杯撞击在一起的声音清清脆脆,漾出来的酒花就这样提早洒进了铜锅里。

    时光知道他们什么意思,自己便随了他们意想着喝多了睡个好觉也是好的,不然他会怕,闭上眼就怕梦见有个人气呼呼问他:“我给你的东西怎么被你弄成这样了。”虽然说这种怕是带着期待的。

     因为自从那人在梦里把扇子交给时光之后,时光就极少能梦到他。

     时间太遥远了,遥远到时光自己也不敢确定,他经历的一切是否真实。但好在他记忆力不错,时至今日还能清楚的记得他训斥自己时候眉眼间是何等的样子。

    啤酒喝到第四瓶,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四个人不敢让他喝了,尤其以洪河为首。

    跟计划的差很多,平时不太喜欢啤酒味的时光,这次根本就不需要大家劝酒。更确切的说,是他自己选择了醉一场。

    时光那酒量大家太清楚了,别看没几瓶,但这也差不多就到量了。杯子一碰就是一口闷,这一口一杯的阵势着实把大伙吓到了。玻璃杯往桌面上一撂,再没人敢伸手给他倒酒。计划临时更改,原本想把他灌倒的剧情当时就变成了全劝他少喝点。

    “我今天就想醉一醉。”时光眼皮开始耷拉,面红的像是被炭火烤热的一般。

     洪河拿手把杯口捂住不让他倒了,结果他压根就没理会,端起酒瓶就要往嘴边送。何嘉嘉几乎是跳起来给他抢下来的。

     “何嘉嘉你把杯给我!”

     “时光你到底怎么回事儿?”何嘉嘉也急了。

     “什么怎么回事儿?怎么了?我挺好的呀,我这不好好的吗?”时光笑闹着讲,但眼睛却不敢看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话讲完谁也不搭,只剩下火锅咕嘟咕嘟的的声音陪着他,沈一朗小心翼翼叹了口气吧杯子放在说桌面上。俞亮侧头听着门外单曲循环的歌词,

      “ So so I say a little prayer

Hope my dreams will take me there

Where the skies are blue

To see you once again, my love。"

        “西域解散了你们知道吗?”洪河问着,似乎独独不是问时光。

        沈一朗也虚空的望着歌声传来的方向,“知道”

        “我看大哥怎么好像还挺开心的?”洪河继续问。

        “他说倒是跟我说了。虽然解散了但是也陪了他那么多年,组合虽然再也不会同台唱歌但这些歌够他一直听下去了。”俞亮认真的同大家解释起来。

         “呵。”时光忍不住笑了一声,不是好笑。

         何嘉嘉忍着没伸手甩他一下。搅局来的。“你还真别笑,人家境界高,心里想的都是说不定哪天就重组了呢,人家满怀希望,不像有些人……”

         “老何——”洪河马上打断并使了个眼色。

          饭吃得没味儿。时光闷声又干了一杯,这回没人拦他,下肚之后还打了个嗝。“重组?行。”说完自己都笑了。

          按照预想流程,这个时候大家应该你一杯我一杯灌酒才对,这流程现在省了。在大家意识到不让他喝也不行之后彻底放飞自我。时光喝他自己的,大家吃大家的。原本洪河出门的时候都和灿灿说好了今天估计得陪酒喝到不省人事,结果到最后除了时光四个人谁也没醉。

          啤酒瓶子洒一地,大家光肉片就吃了大半卷。估计也是一个人喝寂寞了,时光突然开口说话:“你们就没什么想问我吗?”吐字想嘴里含了东西似的不成个。

         “我说时长老,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儿你就把他说出来,你要嫌我们几个碍事我给你找口缸你往外吐吐,别一个人闷着。”说着突然缓了口气,变了颇为语重心长的语气:“这么多年了,你什么样我们都看着呢。这人吧,这辈子都是在失去中度过,过去的事儿就应该让她过去。你让她过去了,她就还是美好的,不然她一直折磨着你,你说你这状态值不值。”

          一直闭着眼睛听的时光突然睁开被红血丝布满的双眼:“我乐意想不行吗,我乐意。但是我连他的扇子我都保护不好,我只剩下这把扇子了,我只有他了。”一句比一句声高,咬字咬的两腮绷紧,说完把脸埋在一双手里,委屈得像快二十年前那个在街头迷失的孩子。

        “时光?”沈一朗轻轻唤了一声,“你不愿意跟我们说说,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他——”一字之音还未结束他几乎从饭桌前弹开冲了两步脚下像踩了棉花去差点没撞门框上,脚下一滑被沈一朗快步捞起来,扛着就往洗手间去。得亏洗手间出门就是,不然得吐人一走廊。

         剩下那三个人谁也没动地方,洪河把筷子丢桌上舔了舔后槽牙问道:“你们一点都不知道?”

         “不知道。”何嘉嘉和俞亮几乎是异口同声。

         俞亮接着说:“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他这样情绪总是大起大落的,没有一点好处。”

         “那些年我们俩住一起,我怀疑那姑娘应该是人没了。”洪河神神秘秘的说。

         何嘉嘉诧异:“不能吧,方圆市一共就这么大,谁家着个贼满城都知道。但是不觉得奇怪吗?不论这个人在或者不在,我们都丝毫没有察觉到过。他上学时候就认识的人,我都不知道。别说我,吴迪、江雪明,他们没人知道。”

        “上学时候就认识的?”

        何嘉嘉一边回想一边道: “肯定是啊,北斗杯那年,就是他不下棋那会儿,非拉着我情景重现,闹着跳湖。他第一次跳我们学校那湖的时候,连围棋联赛他都没参加过。还有我们学校围棋社——四剑客,他说一个顶俩就起名叫“四剑客”呀,真要是那样七个人叫”八剑客“不行吗,但是因为这事儿跟一堆人嚷嚷,几都不行,非得是四。“

        “那你怎么现在才说呀!”洪河睨了他一眼。

        “不是你建议的谁都别提这事儿吗!再说他都这么长时间没犯病了,我要不是昨天晚上没睡着琢么一晚上我也没想把这些事情都给他串上。”

         俞亮皱着眉陷入了回忆之中:“我觉得这件事靠我们想是没有用的。我们想明白了也不代表他就能释怀。他每一次不下棋又下棋的理由都很奇怪,我想不通,这么多年都想不通。只能是解铃还需系铃人。”

         “但是咱么至少得对症下药啊!”洪河急地拍桌子。

         “也不也说了,那个人可能已经死了。”何嘉嘉说。

         洪河一本正经道:“咱给他找个对象吧。找个阳间的让他赶紧坠入爱河。”

          “洪河,不是我泼冷水,”俞亮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兰因寺里的师傅都没能让他放下,我不觉得那个女孩子能抹去那些然他痛苦的记忆。”

           漫长的沉默中,何嘉嘉缓慢的开口:“江雪明,你们还有印象吧。小学他们就在一起念书,初中就喜欢他,一直喜欢到上高中、大学、大学毕业。毕了业回来找时光,追了数不清多少年,后来和跟谷雨在一起了。我头一次知道的时候就恭喜她,终于把时光这混蛋给甩了,我问她是不是想明白时光不值得了,结果你猜她是怎么说的?”

          洪河和俞亮支着耳朵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字。

          何嘉嘉缓了缓——“她说,不是值不值得,是因为她永远都问不出来到底是谁让他那么难过。可能这一辈子都不能。”

          没填汤的铜锅要烧干了,粉条贴在铜壁上发出焦糊味。“诶呦,硕哥——火关了吧——要着了——”

         老板在那头长长应了一声。

         何嘉嘉起身去找还在洗手间没出来的沈一朗和时光。俞亮刚想起身让洪河伸手拦了一道,“仨人够了。去了还不够挤的。”

         俞亮想了想又坐了回去和洪河呆呆看着一桌子上的一片狼藉,想着时光这日子,他都是怎么熬的呀。

(三)

         出租车谨慎地行驶在雪面上,时光软踏踏栽歪在后座,脑袋贴在靠背上,腿确只能勾着不知道怎么放才能舒服。何嘉嘉眼看他摊在那往下滑便一双手伸至他腋下把他往上拽。

          “我……没醉……何嘉嘉……别扶我……”

          “行。你没醉我醉了。我可真是服了你了。”

          喝成这样的醉汉出租车司机见怪不怪,跑了一会儿停路边抱着垃圾桶吐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不吐他车上怎着都行。就是得把窗户打开让风灌进来放放酒气,何嘉嘉觉得有点冷,也眼看时光打了个哆嗦蜷缩在一起。仿佛被风吹醒了些酒意一般时光开始对何嘉嘉吐露起了零星呓语。或许只能借着醉意,他才好念一念那些遥远得已经游离在时间尽头的故事。原本何嘉嘉想让他少嘟囔几句,生怕他说到了哪句嘴里的苦汁再控制不住倒出来。可那些片段越听越听出几分门道来。何嘉嘉怎么听,怎么和当初那个神秘出现在围达网又神秘消失的传奇人物有关。于是他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说的,是褚嬴?”

          他低估的时光对这个名字的警惕姓。即便是在半梦半醒间他也没回复何嘉嘉一个答案,只是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恍惚看见时光自顾自傻呵呵乐起来。在他的故事里,他只是叫那个人“老师”或者“他”。“何嘉嘉……我没醉你信吗?”何嘉嘉无可奈何说着“信”。随后时光便心满意足了一般喃喃着:“我好想他。”

        “师傅前面那个路口左转。”

         “下回早点说。”

         “不好意思……时光你醒酒了我非得教训教训你。”时光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醉酒之后时光非要闹着去老房子。他中学时候住那,后来赚了钱买了楼给妈妈,这房子也不卖,也不租出去,就在这儿放着隔三差五打扫一遍。何嘉嘉很是佩服时光这种态度,旁的不说,感情这,他是真长情。就是他妈的有点固执的找打。

       巷子很深,车开不进来。何嘉嘉只能扛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往前挪,走不脚下就咯吱咯吱响。“大哥,我说你要真没醉你也用点劲儿。你要真使不上劲就别耍赖老老实实的。”

       时光像是听见了,胳膊还故意撞了何嘉嘉一下,撞完自己就开始傻笑。烦得何嘉嘉想直接给他扔雪地里让他自生自灭。

        挪着挪着,何嘉嘉突然停下了脚步,停了好一会儿。

        “到家了?”时光迷迷糊糊地问。冬天的风早就真的把他这酒冻醒了三分了。

        “时光?”何嘉嘉伸手拍拍趴在自己肩膀上的人。“时光?”他又问了一句。

        老楼道门口有个白炽灯,灯光在雪夜里发出昏黄温暖的光线来。那道光下包裹着一个人。长身而立穿着墨绿色的长衣广袖,长发由一根精致的木簪竖起如瀑泼在腰间。何嘉嘉见他在那光束下缓缓转过身来,远远的,表情看的不甚清楚,只知道他在某一刻盈盈一笑向他颔首,眉眼中恍是皎月动人。 

         何嘉嘉诧异着紧张了一下,“他是在跟我打招呼吗?”这深深的巷子怎么看都只有他们两个人加上扛着的一个醉汉。 心中虽满是疑惑但考虑到对方八成是认错人了别闹得两面都尴尬,于是连回礼都点到为止,拖着时光继续向前走。向前走的时候他不敢看那人的眼睛,虽然他很想仔细看看,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自己这么做唐突又无理。

        余光偷偷瞟着,惊觉那人一动未动分明是挡了他去路他才敢又抬起头去瞧那一双眼睛。干净得不应该这样干净。离得近了,何嘉嘉也看到了那人眼底刚刚未察觉到的局促,他盯着自己拖着的那个人,微微张口有些话将说未说,似乎也是像自己一样反复考虑着应该说点什么。再仔细看,何嘉嘉就看到了眼珠子里的水汽来。

         “嗯?”时光像是打完了墩儿一样换了个姿势,然后把眼皮支起一条缝。他看了看眼前的人,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妥,何嘉嘉晃了他两下,他再度把眼皮抬起来,迷迷糊糊打量了一下就说了一句“穿太少了……多冷啊……”便又闭上眼睛。

        那人听见他这话突然笑了,一笑间眼睛眯着眼眶登时便红了。他理了理自己的呼吸,“咱们先进屋吧。他喝多麻烦你照顾了,”声音稍作停顿,“何嘉嘉”。

          何嘉嘉震惊地回不过神,他甚至在猜测这是一场恶作剧还是他出现了幻觉。

         这时候时光才像想到了什么一般主动端详起这位妙人来,“我怎么没见你穿过这件衣服?不都是白的吗?”舌头都利索了不少。

          “你自然是没见过的。”

          “好看……我每次见你都是那同一套……这身好看多了……”

          褚嬴这才意识到时光说的是在他梦里。 

           “小光……”褚嬴轻轻地唤他的名字,仿佛是怕惊醒了他的梦,但又想他能尽快从梦中醒来。他抿着唇广袖下面的手攥的死死的。

            “咱们还是先回屋吧。”褚嬴同何嘉嘉说,“抱歉忘了介绍我自己了。我叫褚嬴。”

           何嘉嘉瞬间头皮发麻,分不清是冷得还是惊得。

           “不对。”这是时候时光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半身强行离开何嘉嘉的身体,但因为身体不受控制,直往后载,得亏何嘉嘉拽着没放手。

           “这是哪年?”

           褚嬴摇摇头“不知道”。

           时光又推了何嘉嘉一把,非要自己站着,嫌他碍事。何嘉嘉觉得时光要醒酒了。时光脸红红的,让人分不清是因为喝醉了就还是因为此时此刻的紧张。

          “昨天我……不对,昨天你跟我说什么了?”

           褚嬴眨眨眼又摇了摇头。“我们先进屋吧小光。”褚嬴向前一步,时光迅速向后躲,并伸出手比划着让谁都不要碰他。

         他深深闭上眼,然后猛然睁开,直直盯着褚嬴。

          “褚嬴?”再开口,声音不可控制地颤抖。“我不是在做梦吧?”他笑着,即便是笑着,也掩盖不住眉心流露出的哀伤。他心脏腾腾地跳,剧烈的跳动让他身体产生不适,他用手按着胸口的地方非要自己平息,何嘉嘉的帮助被他拒绝了,他甚至不不让任何人触碰它。因为他怕,他怕他在触碰到的一瞬间这个梦碎了,万一他碰到的何嘉嘉是缕空气呢?他难过极了,一会儿笑,一会掉两滴眼泪,他用十分的力气控制着自己已然失控的情绪。他好怕,这种怕让他在短暂的时间里焦躁的发狂,只能原地转圈,用拳头敲打自己的胸口发出闷声。“怎么能证明不是梦?”他问两个人,但似乎又不是在等待两个人的回答。“怎么证明?”“不对,还是梦,”说着说着就自顾自笑,“我跟你们说,有些时候做梦真的是知道自己在做梦的。”

         褚嬴扬起脸看着天边的月亮,眼睛睁了半天生怕在眨眼时让面上发凉。

         “我喝酒了褚嬴。”时光笑嘻嘻的说。

         “我知道。”

         “我把扇子弄坏了……”

         “我再写一个给你就是了。”

         时光像个脆弱的娃娃,笑骂中带着呜咽向后退:“艹!这tm……怎么这么真?……梦里我看不清你的脸的。”

         这样的时光,何嘉嘉八年前都不曾见过。如今已是成年人的他本能得在克制内心的波澜,但被揪住心脏扼住喉咙的疼让他不得不在这样的夜晚大口大口呼吸着发白的冷气。

        “我怎么才能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在梦里吗?”他急得晃晃悠悠在原地打转。“怎么办呐——”他急得快哭出来了。

        “小光我们先回家吧。”褚嬴好像在哄八岁时的时光,而时光也像小时候一样不听劝。

        “时光你耍酒疯别在外面丢人,快点回家。”何嘉嘉刚要拽他,“别碰我,先别碰我!等会儿——”时光着急向后闪,脚下一滑就摔到地上疼得他一声大叫,但突然想到在梦里这么突然的下坠会惊醒的,可他现在没有,于是马上又笑起来,

        “疼!真疼!何嘉嘉我……”话没说完胃中汹涌,张开嘴巴只发出几声干呕。胃里那点东西,早就吐得干干净净了。

        “时光!”如果不是看不清形势,何嘉嘉早就把人直接扛楼上去了。他这会儿又哭有笑活脱脱一个犯病的疯子。时光跌得撞撞爬起来无助又无措,他这酒早就被自己吓醒了。

        “小光?小光你看着我。”褚嬴走了两步走到时光面前去哄他。时光瞬间把眼别过去闭上眼睛。

        “小光你不想见我吗?”

        “不是那样的。”时光迅速反驳,本就明亮的眼睛因为喝了酒显得更亮了,明亮的眼珠里映出褚嬴的样子。时光生怕自己看多了,那人就破碎了,于是连眨眼都是轻轻的。

        “褚嬴?”

        “在。”

        “是你吗?”他的声音开始不住抖动,再如何都控制不住了。

        “自然是我。”

        “你回来了?”何嘉嘉看到他的泪珠子开始从眼眶里滚出来落在雪地上。

        “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时光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是疼的,说一个字就像被无数的针刺下去一样的疼,所以他每问一句都要缓好久。

         “褚嬴?”

         “我在。”

          “何嘉嘉——”时光开始求救,何嘉嘉郑重地点了点头示意他这事实。

          时光突然愣住了,“不对,不对不对,”他胡乱擦了一把脸,失望到甚至显得落魄,“你不可能看见他。假的,都是假的。”

           “小光假如我是……我是带着身体回来的呢?你为什么不碰碰我?”

           “嗯?”时光使劲用手掌敲敲自己的脑袋,“我不想再失望地醒过来了你知道吗!我真的不想再多体会几次了。”他用手抵住额头,遮住自己没出息的眼睛。“我真的不想了……”

         “褚嬴我太疼了…………哈……”他换一口气说一句,“褚嬴?”他抬起头,褚嬴透过那双无措的双眼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仿佛看到了他小时候。

        褚嬴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小光,我在。”

        “褚嬴?”

        “我在。”

         时光挂着眼泪勾起嘴角:“褚大人?”

         "我在。"

         他伸出手在这黑夜里打起了一个响指。

         “我在。”

          时光没停下来,两根手指掐一下,褚嬴就应一声。何嘉嘉在一旁看着丝毫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莫名揪心。

           “我在。”

           “我在。”

           “我在。”     

            ……

          持续了许久,褚嬴不应了,时光也放下了手。又飘起了雪花,雪花在幽幽灯光下飞舞的甚是好看,褚嬴笃定地看着时光的眼睛,他眼底眉梢的笑意像是能安抚惊慌的小兽一般,只是时光已经不小了,他的个子快长得和自己一般高,他记得从前他要抬头看自己,如今已经不需要仰着脑袋了。雪花落在褚嬴的头发上,肩膀上。他其实好怕冷,手指都要不听使唤了,但他没有察觉到,他也想不起来自己冷。

           寂静的黑夜里,长长的巷子中只有这一处光亮,褚嬴站在那,像一个不小心进入尘世的神明。

           神明看着人间的少年,时间陡然便缓,雪花像是静止般停滞在空中。万顷天地,时光只能看见这一处,只能看见这一人。那神忽然笑了,“我看……”

           褚嬴刚说了两个字,第二个字已然能听出变音。他不得不立刻停下来,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再睁开眼,眼底通红一片。时光呼吸窒了,只听他一字一句道——

          “我看别人都叫你时光,

           那我叫你小光如何?”

           他笑,时光就跟着笑,笑得肩膀抖起来,笑得捂住嘴,笑得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站不直身子弯下腰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八年了,他从来不敢哭出声,甚至轻易不敢掉眼泪。他所有的委屈、悔恨、挂念甚至是不甘此刻如潮水将他一股脑淹没。

          老旧的住宅楼偶有几户人家听到了哭声但没理会。只是听到的人不禁想着,到底是什么让一个成年男人哭成一个孩子。是有多疼,才有这样的哭声。

            褚嬴蹲在他身旁,伸出手想帮他擦擦眼泪,手刚伸出去就被拽着一把揽进怀中。褚嬴感受到他在触碰到自己时身体的颤抖。

          时光把头埋在他肩膀,手死死攥着他衣服名贵的面料。

          他在褚嬴耳畔哭泣着诉说,

          “这要是假的,我这半条命可怎么办啊……”

(四)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钻出来,褚嬴坐在床边看着自己身上被雕刻上的影子感觉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他从前在无数个清晨站在这里,感受阳光穿过身体像穿过没有杂质的空气一样随意。

           他看着桌上的时钟, 上面显示现在是6点42分。

            时光这一晚上睡得都很踏实,虽然时间不长,但睡得很香。

            数字变成7:15的时候,时光的眼睫毛动了动,褚嬴观察着,期待着,但还是没忍心叫醒他,即便心中的小鹿早就到处蹦跶了。

            7:16,半醒的时光闭着眼皱起眉头动了动身子,褚嬴感受到他握着自己的手这时攥得更紧了,生怕自己跑了一样。褚嬴想着,手又紧了一下,然后时光腾得就从床上坐起来。

         四目相对,时光那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嗯?”时光盯着褚嬴,“你……你你……不是……”

          “你怎么刚睡醒说话还不如喝完酒说得利索。”褚嬴佯装淡定地调侃道。

           “嗯?嗯?你……褚嬴?褚嬴?????褚嬴!!!!”时光直接从床上蹦起来站在床上。

           褚嬴十分嫌弃的模样仰头看他:“诶呀小祖宗,你这一晚上都叫了我几百遍了,你是不是口齿不好了?”

            “褚嬴你回来了?”

            “这句话也说好多好多遍了。”

            时光傻笑道:“我就说我这梦怎么做的这么真,我就说怎么跟每次好像不太一样。”

            “你都多大了,能不能坐下来说话。”

            时光这才意识到自己造型多不雅,身上还穿着昨天醉酒时候穿得衬衫,酒味儿还没散尽。他赶紧坐下来坐在床上。像个小偷一样伸出一只手一点一点探出去想再摸一下褚嬴,确认他是不是实心儿的。

         褚嬴见状抓过时光的手握住。

         “实的吗?有温度吗?你都抓一晚上了怎么现在不认账。”

          嚯得时光这脸就红到了耳根子。褚嬴没看懂,以为这是又上来酒劲了,立马把手松开。

          “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呀……小光我有点累了想在沙发上坐一会儿,我都在这儿坐一晚上了,觉还没睡呢。”

         时光就像没听见一眼蹦下床,转圈打量着褚嬴。一圈一圈又一圈,一会儿戳戳头发,一会摸摸衣服。褚嬴叹了口气。

        “你说,这真的没有可能是我更深层的梦吗?有个电影叫《盗梦空间》讲的就是一层一层的梦。”

        “反正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你能信,但是我知道昨晚上你在外面又哭又闹的,何嘉嘉给你录视频了……”

         时光当即停下脚步,“何嘉嘉?对,何嘉嘉。”跑到衣架旁边从衣服里掏出手机,打电话都省了,他已经看见了何嘉嘉发给他的视频消息。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更多精彩片段拿钱来赎。”

         “真不是人……"说完光着脚跑到褚嬴面前。

          “都是真的吧?”

         褚嬴看着天花板,“假的”,他感觉他在跟一头牛对话。

          时光笑了,然后抱住了褚嬴。褚嬴坐着他站着,褚嬴刚好听到时光的心跳,时光闻到褚嬴身上的淡淡檀香 。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褚嬴也伸出手抱住时光。抱着并一下一下拍着时光的后背。有太多话要说太多话要问了,但是总在要张口的时候体会到那些疑问看似无尽却不知从何说起。           

         “别哭了。”

         “我没哭。”

         “我都看见了还说没有。”

         “那是昨天太冷了冻的。”

         “我是说你现在,你那泪珠子都掉我衣服上了,真丢人。”

          “你不是也总哭鼻子吗?”

           褚嬴推开时光,“谁老哭鼻子了?你都不知道有些人昨天哭的多惨。”

           “你没有证据。”

            “何嘉嘉有啊。”

            时光叉起腰,舌头舔着后槽牙,“何嘉嘉全知道了?”

           褚嬴挑挑眉,“我跟他说我们会给大家解释的,但是希望这几天他不要和大家说他都看到了什么。”他耷拉下肩膀,“其实我也需要时间适应……我已经回来了的事实。”

        “褚嬴你这身可真好看。”

         褚嬴这才发现他可能都没听见自己后半段话。

         “你又不是没见过我。”

         “但是你穿成这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很……怎么说呢,就像电视剧里一样,比电视剧里的人好看。但是你穿成这样应该很优雅的,别老是说我这不好那不好的,我就不信你回南梁也跟别人这样。”

         “我什么时候说你不好了,我就觉得你还跟原来一样,除了个头变高了还是个小孩儿。”

         “我可不是个小孩儿了啊,我,时光九段,一名优秀的成年男子。出去上课下棋别提多耀眼。简直是万千星辰中最闪亮的一颗。”

         “就你?”

          “什么叫就我呀?你怎么回事儿你没听见话里的重点吗?”

          “什么重点?优秀?成年男子?”

          “九段!我九段了!褚嬴?你是褚嬴吧?”

          “那有什么好显示的,我都要把我毕生所学交给你了,你还当不上九段,那我真是白折腾这一场了。”

          “呵,”时光轻哼一声,“行,是你褚大人,还那么刻薄。”

          “我刻薄?”

          “我我我,我刻薄行吧,瞧你那样。”时光见他眉头一紧立马投降,坐在床上与褚嬴视线平齐。

          “冷不冷啊,穿这么少,你就不知道自己去柜子里翻翻我衣服披一件。”时光道。

          “你抓住我,我怎么找哇。”

          “何嘉嘉也是没眼力价,不说给你找找。”

           “这屋子里这么热,我再套一件做什么?”

            “那你睡觉了吗?”

            “没有,早就困了。”

            “饿不饿?”

             “饿,又饿又渴。”

            “得,你到床上来,我去给你做饭,睡一会儿做好了叫你起来吃。”说着就已经向厨房走去。

            褚嬴叫住他,“小光,你相信这是真的了吗?”

            时光想了想,说道:“不重要了,这要是假的,真实到这种程度我也值了。我也当你真的回来看我了。”

             “小光……”褚嬴叫他的名字。

             “诶。”时光应着,“我给你做寿司。你不是一直想吃吗?”

                                            

                                      【章节目录】

【5-8】“你的舍不得,也和我的舍不得一样?”

https://huashangchuan.lofter.com/post/1d08593a_1cb3afd41 

【9-11】“年少时候失去过挚爱的人,一辈子都年少。他是不会长大的。”

https://huashangchuan.lofter.com/post/1d08593a_1cb4abf36

【12-15】“我是褚嬴,衣者褚,嬴政的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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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9】“我想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为什么会回来。”

https://huashangchuan.lofter.com/post/1d08593a_1cb8f1ee8

【20-24】“褚嬴,你学会爱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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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7】“你要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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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你找到神之一手了吗?”

https://huashangchuan.lofter.com/post/1d08593a_1cc389310

【29-31】“ 我本来都做好准备把这些话带进棺材板里了。”

https://huashangchuan.lofter.com/post/1d08593a_1cc72d4b7

【32-35】“他们说褚老师挪子了!”

https://huashangchuan.lofter.com/post/1d08593a_1ccb8447f

【36】“兰因寺是你建的?”

https://huashangchuan.lofter.com/post/1d08593a_1cd312bef

【37】“这一局将当之无愧被载入中国围棋四千年的历史里!褚嬴!!他叫褚嬴!!!”

https://huashangchuan.lofter.com/post/1d08593a_2b3e9afb2

【38-41】“衣服脱了回房里睡。”

https://huashangchuan.lofter.com/post/1d08593a_2b3ff4c2f

【完结】  此番人间事,请多担待了

https://huashangchuan.lofter.com/post/1d08593a_2b40fc8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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